在左右鄰床同學的提醒盯看下，劉鳳英打掃幹凈唐雅萱嘔吐弄臟的地面，然後背起唐雅萱，莫小枝幫忙收拾東西，莫小鳳、莫小花肩扛背馱手提，幾乎把唐雅萱床上床下所有衣裳袋子都提拎完了，只剩一床棉被一頂蚊帳在那裏，莫小花喜歡唐雅萱那個軟綿舒適有漂亮荷葉邊的枕頭，給抱走了！

走到半路一棵大樹下，劉鳳英把唐雅萱放下，歇口氣，看到莫小枝三個打開幾個旅行袋一通亂翻，她也加入進去，在唐雅萱的枕頭套裏摸出幾張錢，數一數，四十五塊錢，把劉鳳英高興壞了：這筆錢可夠她輕松一陣子的！

催債的就是索命鬼，天天上門，弄得她提心吊膽焦頭爛額的不安生，先還二十塊吧，再拿十真去找土醫買些藥給莫小強用，省得他日夜鬼哭狼嚎，十塊買油買鹽，剩下五塊貼身放著，做為一個當家主婦，身上沒一點錢可不行！

唐雅萱靠坐在樹根下，沒有一點力氣，只能幹瞪眼看著莫小枝和莫小花把自己從省城帶回來的漂亮衣裳一件件往身上套，連印花毛巾被都沒放過，姐妹倆一人抓一頭爭搶著要，還有她的梳子、頭箍、發夾、緞帶、小鏡子，裝零錢的小錢夾，幾個精致小木偶漂亮人公仔，全被瓜分了！莫小鳳摸索著打開一盒盒餅幹、糖果，一樣一樣咬吃品嘗，唐雅萱想搶又搶不到，心裏恨得要命！

看見劉鳳英在數錢，她弱弱地開口：“那是我的生活費，你不能都拿走！”

劉鳳英瞄一眼莫小枝、莫小花手上漂亮的小錢夾，每只錢夾裏都有幾塊幾毛錢，她一把就搶了過來，成塊的都沒收，毛票就留給她們，這才轉對唐雅萱說道：

“生活費哪用得著這麽多？等你病好，媽再給你兩塊錢，背點米來學校，足夠一個月的。你能讀書就不錯了，家裏欠著債，你爸又不在家，全靠媽一個人，你是大閨女，得省著些，體諒體諒媽媽，啊？”

唐雅萱咬著嘴唇：我又不是你們養大的，憑什麽要體諒你？

但她再怎麽憤怒，也只是臉色發青，她深深呼吸，接受了眼前被劫掠的現實，心情很快沈靜下來，有一股子底氣在支撐著她，因而她沒有像之前那樣歇斯底裏痛哭吵鬧。

她腦海裏浮現出片斷夢境：長大之後的她，還能住在豪華漂亮的大房子裏，光是衣服和鞋子就各裝了一屋子！她坐飛機，自己會開小汽車，錢包裏的錢永遠花用不完，身邊相伴的人都是非富即貴，行走間收獲許多仰慕敬重的目光，無比尊貴體面！

她舉行了隆重華麗的婚禮，高大英俊的新郎……唐雅萱只覺得額門一痛，忙伸手捂住，飛快想道：是少鈞哥哥！一定是的！

雖然是夢境，卻無比真實！那完全是長大之後的自己，還能有那般際遇，說明了什麽？唐雅萱非常篤定認為：不管奶奶態度如何，爸爸媽媽是真愛自己的！自己終將回到京城，終將擁有本該擁有的一切！

這就是她的信心和底氣！

命好不用起早，屬於她的就等在那裏，她不慌張，不必跟劉鳳英母女計較爭搶這點微不足道的東西！

眼下她需要做的，是保全好自己，絕不能回莫家！她可不是莫小曼那個傻子，早看透了，莫家就是個爛泥塘，誰進去誰陷落！劉鳳英是狼外婆，莫小強惡心，莫小鳳索命鬼，莫小能莫小枝莫小花瘋狗似的又可怕又討厭……她要是陷進去了，絕不可能好好兒地逃出來！

唐雅萱對劉鳳英說道：“跟你商量件事。”

劉鳳英忙坐過來：“大妮兒你說。”

唐雅萱皺眉：“不要這樣叫我！”

“那……好好好！就叫萱萱，說吧。”

“你想要錢是吧？我媽每月給我二十塊生活費，我可以給你十塊。”

劉鳳英喜道：“哎呀，我的大……萱萱真是乖啊！不過你一個月十塊也太多了，家裏還欠著債呢。為了幫你留在城裏那個家熟享福，你弟弟炸掉了雙手，你妹妹瞎了眼睛，你爸……”

“別說了！”唐雅萱猛然打斷她，心怦怦跳，四面看了看，說道：“給你十五塊，不能再多了！”

“行行行！就十五塊吧！萱萱啊，你那個媽每月幾號寄錢來啊？”

“十五號寄來，路上得幾天，二十號你來學校拿吧。”

“哎，好！好孩子！”劉鳳英笑得見牙不見眼：“我的大閨女真能幹，每月能有十五塊往家裏拿，也跟工人領工資一樣了……要是再多幾塊就更好了，我們還完債，給你爸捎點，他在牢裏能少遭點罪！”

“以後吧，等我回城裏，會給你寄的！”

劉鳳英更加高興，唐雅萱話頭一轉：“給你錢，我是有條件的。”

“誒？什麽條件？”

“今天你們來學校這麽一鬧，我以後禮拜天要是再不回家的話，老師同學肯定都認為我人品不好，嫌棄我排斥我，我在學校就很難站住腳，所以我得像別人那樣，禮拜天離開學校，但是我不能回莫家！”

“為什麽啊？你是爸媽生的，這幾年得住在莫家啊。”

看著劉鳳英臘黃的面孔，遲鈍的眼神，唐雅萱腦海裏浮現出唐奶奶冷漠的笑容，淩厲的目光，身子不由得輕顫了一下，暗自惱恨：自己為什麽有這樣愚蠢的父母？做事拖泥帶水錯漏百出，放跑了莫小曼，害得自己落到這步田地！

“這幾天京城的奶奶來了，就住在莫小曼家，你該知道吧？”

“知道了。”劉鳳英黯然，那位城裏奶奶看著比她還年輕，由阿奶、五嬸、韓家的陪著在村裏四處走，她都不敢出門，只能躲在門背後偷看，生怕被她揪住了打一頓。

“你也看到了，我奶奶是個很傲氣的人，眼睛長在頭頂，她可看不上你們家，她現在氣頭上，但畢竟養了我十幾年，哪裏真舍得丟開？以後還是要接我回唐家的，所以，我就算只做個表面，也不好住你們家。不然讓我奶奶知道我親近你們，不會再給錢的！”

“可是，錢不是你那個媽給的嗎？”

“別看我們家才幾口人，每月花銷大著呢，又養保姆又走人情，吃的穿的全是上等貨，我媽媽光靠每月那點工資，哪裏夠？奶奶每年得給我們補貼成千上萬塊錢，其它的衣裳貨物還不算在內！”

“成千上、上萬塊錢？”劉鳳英嘴巴張得老大，眼睛卻是閃閃發亮：“孩子啊，你要是能……”

“只要我重回唐家，不出一年半年，給你的錢，能解決你所有問題！”

“好好！那你要做什麽，你跟媽說！”

“你看看你有哪家親戚條件比較好，能給我騰一間房間住著，就把我送到那家去，總之不要回你莫家就行！”

“成！”劉鳳英爽快點頭：“媽把你送去外婆家，就在前面那個村子裏，再給你外婆幾塊錢，讓他們騰個房間出來，你往後放假禮拜，住外婆家好了！”

“嗯，就這樣吧！”

母女談判圓滿成功，身邊卻突然響起一聲淒涼慘厲的嚎哭聲，唐雅萱嚇得險些失魂，劉鳳英都跳了起來，回身揪住莫小鳳，一陣狂揍：

“打死你個小鬼崽，嚎什麽喪啊？老娘沒死哪！”

莫小鳳卻嚎得更加大聲：“快來看哪，唐雅萱想做城裏人，教爸媽做盡壞事啊……”

唐雅萱臉色刷白，劉鳳英捂住莫小鳳的嘴，一只手狠狠敲她腦袋：“閉嘴閉嘴！再不聽話殺了你，信不信？”

莫小枝、莫小花一直在旁邊聽著看著，見媽媽這樣對小鳳，小枝木然，小花卻是哇哇哭起來。

唐雅萱沒出現之前，可以說六個孩子裏，莫小鳳是最得寵愛偏心的女兒，因為她也長得很像劉鳳英，而且精靈勢利，這在劉鳳英眼裏就是聰明的表現，即便是眼睛瞎了之後，劉鳳英還是很疼愛她的，但最近劉鳳英打孩子的時候已經不區別對待了，逮誰打誰，手上不分輕重，莫小鳳被打痛幾次，很敏感地悟到：媽媽不愛自己了！

此時此刻，被媽媽嫌棄的感覺越發真切，莫小鳳萬念俱灰，她推開劉鳳英的手，起身就跑，嘴裏哭喊著：“讓我死！我要去死！你只有萱萱這個親生女，你疼著她吧，幫她做城裏人，幫她去殺莫小曼、炸屋子……”

唐雅萱看見有人騎著單車從路那頭過來了，心頭一急，拼盡全力踹出一腳，撂倒了莫小鳳，劉鳳英上前就補幾巴掌，嘴裏罵著：“讓你不聽話，我讓你不聽話！有吃有穿，你嚎個球啊，啊？不省心的死孩子！”

公路上騎單車的人只是朝她們望了一眼，就踩過去了，這年頭，打孩子的爹娘多了去了，沒人愛管。

莫小鳳哭得嗓子失了聲，莫小枝卻接著大聲哭喊起來：“媽啊，你為了萱萱，真的不要我們了嗎？就這樣對我們！”

唐雅萱板起臉看著劉鳳英：“你要再不管好她們，我明天就走！離你們遠遠的，再也不理你，你也找不到我！”

劉鳳英一聽，起身擡手就照莫小枝和莫小花身上打，還沒打到呢，兩個女孩比賽飈高音，尖利的哭聲直往耳朵鉆，唐雅萱皺著眉喊：“夠了！別打了！”

劉鳳英道：“得把她們打服了，省得往後亂說話！”

唐雅萱頭痛不已：“光打不行的，你起開，我來跟她們說！”

莫小枝摟著莫小花，怒視著她：“說什麽說？我們不和你這晦氣鬼說話！”

莫小鳳從地上爬起來，抓了把石子朝唐雅萱扔：“別想躲去哪裏！你今晚必須跟我們回去！不然，我就全村喊遍，告訴大家，就是你，讓爸媽要弄瞎莫小曼、炸死莫小曼，好讓你安安心心做城裏的小姐！”

路上沒有人來往，唐雅萱也不怕了，她冷笑道：“你去說啊，盡管去說！證據呢？你有證據嗎？不懂了吧？沒有證據可奈何不得我！相反，如果莫小曼聽了你們的話，她會叫她親爸派人來抓走你們媽媽，去坐牢！那麽你們怎麽辦？家裏沒有大人了，你們喝西北風啊？不但沒吃的喝的，你們還會被乞丐頭頭半夜來抓走，打斷腿扭斷手，一輩子做乞丐！死也死不了活又活得苦，看你們還囂張！”

三個女孩被嚇住了，想到那種境地，忍不住打個冷戰，噤若寒蟬！

“還說不說了？莫小鳳，就你這樣的，最適合做乞丐了！討的錢肯定最多，最得乞丐頭頭喜歡！”

莫小鳳啞著嗓音喊：“不要！我不要不要！”

莫小花連連搖頭：“萱萱大姐，我也不要！”

唐雅萱撿起莫小鳳打開又扔在一邊的半盒餅幹，遞給莫小花：“過來，你告訴我：為什麽我今晚必須回莫家？”

莫小枝忙喊了一聲：“小花，不要說！”

唐雅萱把餅幹盒放到莫小花手上：“你說了，以後我買的糖全都給你吃，還讓你媽媽買大塊肉給你吃！”

莫小花已經好久沒吃到肉了，想到大塊肉，口水都要滴下來，馬上說道：“是莫小蘇！她被公安抓走那天，哭喊著讓黃寶山替她報仇：抓不住莫小曼，就踩死唐雅萱！總要一個墊背的！今天我媽來接你，莫小鳳就讓莫小能去給黃寶山報信，黃寶山說等晚上……晚上他帶人來收拾你！”

正在撿拾地上散亂東西的劉鳳英聽了小花的話，大怒：“黃寶山兔崽子，敢打我大閨女的主意，看我不砍了他！”

唐雅萱青白著臉，站起來，搖搖晃晃走到劉鳳英跟前，指著莫小鳳說道：“她險些就害死我了，你聽見了嗎？你現在就給我狠狠地打，把她打成豬頭！從今往後，用繩子拴住她，當作看門狗，再不準她走出大門一步！要是讓我知道你不照辦，絕不給錢！”

劉鳳英楞了一下：“那個，萱萱啊，你看你也沒有挨……”

“我數三聲，你不照辦，後果自負！”

“好好好！媽照辦媽照辦，萱萱你別生氣啊！”

很快從公路邊大樹下傳來啪啪啪甩巴掌的聲音，倒是沒聽見什麽哭聲，莫小鳳嗓子啞了，只能嘴裏嗚嗚咽咽，站得稍遠點是聽不真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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